年的3月,一名目光坚毅的中年男人抵达灯楼角起渡点,他双手紧握着写有“渡海先锋营”字样的红旗,并将其授予偷渡部队里首批渡海的名勇士。
就在茫茫大海的对岸,广东溃败下来的国民党军残部连同岛上原有的军队,在国民党总司令薛岳的指挥下组成“伯陵防线”,企图阻止人民解放军渡海登陆。
赠旗的这名中年男人就是有着“旋风司令”之称的韩先楚。他多年领兵,南征北战,攻克过莽莽平原、巍巍高山,所经历的大都是陆地战役,此次为解放海南岛而发起的渡海战役是其平生第一次水上作战。
图韩先楚将军
此时,国民党残部背靠海南岛,岛上除10余万军人外,还有50余艘艇舰,40余架飞机,占据极大优势。面对敌人精良的海上作战装备,韩先楚有的,不过是从“广东反共自卫军”手中夺来的民船。
谁也不会想到,就是这些平平无奇的民用木船,将在之后的战役中面对敌人的军舰,造就一场以弱胜强的经典战役。
渡海解放海南岛,是韩先楚将军做出的足以载入史册的重大决策。就在海南解放的三个月后, 爆发,由于美军第七舰队隔断了台湾海峡,致使我军错失解放台湾的机会。此时我们回首过去,就会发现当时海南可以说是与危机擦肩而过,海南这座岛屿,正是靠韩先楚将军长远的战略眼光才得以顺利解放的。
著名军事学者金一南将军在提起这场战役时感慨过:“万幸有他,才有海南。”
图金一南将军
年,湖北黄安县二程区的黄家村中,一个孩子出生了。在当时穷人的命不算命的年代,这孩子只读了一年的私塾,就出来讨生活。
他就是韩先楚。
韩先楚小小年纪,却因世道尝遍辛酸,他讨过饭,替人放过牛,给地主家做过工,尽管每天他都在劳动,依旧需要忍受饥饿。
终于有一天,他站起来看向身边无数个和他相似的贫农,心中浮现出一个疑问:为什么农民拼了命地劳动,却依旧吃不饱、穿不暖?
这个疑问就像一枚小小的火种,存放在幼年韩先楚的心中。年10月,这枚火种在他胸腔中炸响,烧滚他心头的红色血液——韩先楚集结村民,告别家乡,为了中国人骨子里不屈不挠的气节,为了“人人都有饭吃”的朴实理想,参加了红军游击队。
那是革命先烈口中艰难而真实的岁月,游击队刚组建起来,没有枪支,只靠大刀木棍与敌人战斗。队伍里添了许多响应革命宣传的有志青年,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接受战斗的教育,就要同地主土豪豢养的“红枪会”战斗。
“红枪会”的会众背靠“大树”,条件优越,他们的作战装备比游击队要优良许多。这批人在地主土豪的带领下进攻游击队驻地,像凶恶的野狼扑向还不懂战斗的游击队新队员。
韩先楚的姐夫被人用大刀砍死,队长因战况惨烈而畏缩不前,游击队一时群龙无首,根本无法招架“红枪会”的猛烈进攻。
就在这生死之际、危难之时,只能算少年的韩先楚站了出来。
“组织反击,绝不后退!”
图《痛打红枪会》绘图
他明白不能坐以待毙,率先发动反击,击毙两名红枪会会众,向心怀畏惧的同伴们证明了那些所谓“刀枪不入”的“红枪会”不过是纸做的老虎。
这一举动大大鼓舞了游击队的士气,其余队员也举起武器,在韩先楚的带领下反扑“红枪会”,最终这一仗以游击队的胜利而告终。
“狭路相逢勇者胜”,这一仗打死了二十多个敌人,缴获了十多支枪支,在总结会上,带头出击的韩先楚受到了组织的高度赞扬。
没有武器就去抢,面对豪强绝不屈服,这股悍勇、一往无前的精神在韩先楚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。他心中有信念,这股信念在艰难恶劣的条件下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,让人相信他、追随他,创造出属于劳动人民的美好未来。
图韩先楚
也是在这一年的秋天,红军游击队改编为独立营,韩先楚被任命为一连排长,不久之后,他被调到营部负责通信班的工作。
然而,这对韩先楚而言,只是一个开始。
电视剧《亮剑》中曾经有一个情节,李云龙和魏大勇化妆成商人,进县城与楚云飞密会,他们和楚云飞联手,乔装混进宪兵队长平田一郎的寿宴,仅凭四人之力就将平田一郎及赴会的日军军官全部击毙。
影视作品固然有夸张成分,但韩先楚也曾在自己征战生涯的初期,利用乔装这种办法入“虎穴”,蒙蔽敌人,以最小的代价获得一场战斗的胜利。
图影视剧《亮剑》
年,蒋介石不顾国家与人民,坚持“攘外必先安内”,他任命张学良为三省“剿共”副总司令,对红军继续进行“围剿”。在这样长期大规模的封锁下,红军的境况艰难至极。
图蒋介石
为缓解物资紧张,经过勘察,上级决定夺取敌人防守薄弱的太湖县城。根据地势,要夺取太湖,就先要控制附近小镇,控制小镇这一重要任务恰巧就落在韩先楚等人组成的小队身上。
韩先楚经过打探,明白碉堡易守难攻,倘若正面对敌、强行攻破,只怕损失严重,他思考之后想出奇招,与战友乔装打扮,扮成做小买卖的商贩入城,用肥鸡引得贪婪的敌哨兵争夺,刺死哨兵后据守碉堡,将剩余的哨兵逐个击破。
仅仅十分钟不到,这个关键的碉堡便插上了红军的信号旗,而其他小组也顺利夺取了敌人的碉堡,这依山傍水的小镇上空,到处皆是“红色”。
小镇已夺,红军主力立即进攻太湖城,短兵相接,红军当场击毙了多名敌人,击伤80余人,生俘63人,缴获重机枪1挺,轻机枪3挺,其他枪支多支,子弹余发,取得了重大胜利,这些物资大大缓解了我军的燃眉之急。
图现在的太湖
不久,韩先楚升任团3营9连连长。
年10月,中央主力红军为了摆脱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,被迫实行战略性转移,退出中央根据地,进行长征。长征途中,韩先楚发挥了其卓越的战斗才能与军事才华,多次身先士卒,承担艰难的战斗任务。
战斗中,韩先楚总是身先士卒,不顾生死冲杀在队伍最前面,数次在危急之下成功掩护红军主力脱离险境。红25军一路冲杀抵达陕北之时,他已经升任营长。
韩先楚作战骁勇,对战局的判断也非常精准,总是逢战必胜。甚至当他有了自己的判断后,连“反抗上级”这种事也敢做,坚持自己的决策。
西征甘肃宁定边县城时,身为红15军团78师师长的韩先楚,面对彭德怀下达的“置定边于不顾,继续绕道前进”的指示,再三犹豫,最终选择相信自己亲身勘察地形后得出的“敌惧我歼,攻城可克”的结论,他不顾上级特派员的阻止,坚持下令攻城。
这一战果然如他所料,取得了胜利,定边城宣告解放。彭德怀得知胜利后,也嘉奖了韩先楚的果断。
年4月初,日军集结三万多精兵,对晋东南地区实施“九路围攻”,为了粉碎敌人的阴谋,八路军总部命令师旅增援晋东南并配合师。
图邓小平
4月15日,日军第师团联队三千余人由武乡行军榆社,扑空后立即回撤,韩先楚听从刘伯承的安排,率团从涉县出发,全军以北向西急行,当天就抵达武乡附近等候指示。
在侦察到日军沿浊漳河向东撤退时,韩先楚所部听从首长安排,作为左纵队,与右纵队师团追击撤退的日军。16日清晨,韩先楚率领的部队超越日军,与兄弟兵团左右包抄,一齐进攻中间的日军,将日军余人围困在武乡以东的长乐村地区。
韩先楚麾下张竭诚与史参谋在勘察地形后,得知了有小路可以到达敌后阵地的重要情报。韩先楚根据情报,立即做出决定,派出一个连翻越小山沟从后方进攻,而正面攻击部队也另外编出一小队丢手榴弹的战士,靠手榴弹掩护主力部队进行正面冲锋。
图武乡长乐村战斗旧址
然而,日军毕竟装备优良,他们凭借这一优势,利用炮火向我军施压,导致韩先楚策略虽奇,成效却差。
在这久攻不下的关键时刻,韩先楚隐约之间,好像又回到最初自己所在的游击队迎战“红枪会”之时,他心中清楚,唯勇可取胜。
韩先楚面对敌我悬殊的作战装备,再次拾起了少年初出茅庐时的一腔义勇,也可以说,时间从不磨损他心头的这股义勇。任何战役,他从来都是站在最前线的那一个,他要身后的战士们能看见他带头冲杀的身影,要他们相信拿起武器跟随拼杀就能获得胜利。
“先之以身,后之以人,则士无不勇矣!”
韩先楚掏出手枪,爆发出一声呐喊,身先士卒,冲向阵地,身后的战士不约而同追随他们的团长,奋不顾身向敌人发起进攻!
正聚集在戴家墩(dūn)北侧山坡上用望远镜观察战情的朱德总司令、刘伯承师长、邓小平政委、徐向前副师长都为这支军队悍勇拼死的作风与精神而震动,并给予高度赞扬。
后来,武乡县长乐村中建立的革命烈士纪念牌还请了韩先楚题词。
图武乡县长乐村战斗纪念碑
年4月下旬,在徐向前的指示下,韩先楚率团与晋东南兄弟部队,组成“路东纵队”向冀南挺进,先攻克威县,歼灭伪军一个军部又一个师。随后,在威县、广宗、平乡、巨鹿、南宫、临清地区,打开了开辟冀南抗日根据地的局面。
同年8月下旬,韩先楚率领部众南下参加漳(zhāng)南战役。
此时距离他决意加入红军过去将近九年。九年之前,于贫困的劳动人民间,一个少年默默无闻;九年之后,在这支红色部队中,他的名字无人不知。
年8月,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。但是战争却还没有结束,作为后人的我们遥瞻从前那段光荣的革命岁月,能够知道,此时距离破晓,尚有一步之遥。
要解放受苦受难的人民,解放民族,解放国家!要日月换新天,创造一个社会主义新中国!
负伤在身的韩先楚(左手在战斗中残疾)同样没有停止自己对革命的奉献,他奉命率领抗日军政大学学员一大队到达东北,参加创建东北根据地的斗争。
年开始,国共角逐东北,蒋介石的军队连续进攻,占领了东北许多城市,共产党被迫防守。
国军将领杜聿(yù)明主张“先南后北”战略,调集8个师,向我军南满根据地进犯,与此同时,国军分兵向西,妄图将南满民主联军4纵与3纵逼上长白山。
图杜聿明
敌军之中,有一支号称“千里驹”的25师,这支全美式装备的部队可说是国军精锐中的精锐,任职纵队副司令的韩先楚所面对的,正是25师。
彼时辽东军区根据敌人的兵力部署,决定攻打中路敌五十二军,25师就在其编制内,而对付它的这个任务就交给了4纵。
4纵召开作战会议,分析战局并制定了歼灭作为中路敌军右翼的25师于新开岭的计划。我军选择的这一地点可以说是万分巧妙,新开岭其山谷形状可以形容成一个口袋,只要控制谷地周围的制高点,哪怕是“千里驹”也能困住。
一切正如我军所料,“千里驹”身陷“口袋岭”,炮火流弹犹如雨点投向谷底敌军。然而这支精锐军队不负盛名,国军将领李正谊命令战士冲锋后占领老爷岭,我军数次进攻却久攻不下,军中伤亡也在僵持中逐渐增加。
图新开岭战役纪念碑
4纵首长紧急会面,商讨是否要继续打下去。韩先楚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,不能撤。
“撤就是败,败则前功尽弃,只要拿下老爷岭,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!”
这一观点得到司令员胡奇才与政委彭嘉庆的支持,众人商议后,决定集中兵力正面攻克老爷岭,而韩先楚又根据侦察情况,提出委派小分队奇袭老爷岭后的敌总预备队。
这的确是十分具有韩先楚风格的作战方式,正面火力压制,背后捅冷刀,“千里驹”腹背受敌,终于兵败老爷岭。
至此,4纵全歼号称“千里驹”的25师中余人,缴获全部美式军械,左腿受伤的李正谊企图伪装成伙夫潜逃,没逃出去多远便被4纵战士生俘。
战争结束后,毛泽东和东北民主联军总部发令嘉奖,延安的《解放日报》也发文祝贺。
图毛泽东
韩先楚于此战之后,受命担任3纵总司令。赴任之后,政委罗舜初提出建议:“全纵队集中兵力,先歼驻守西丰之敌,尔后向纵深扩大效果。”
但韩先楚并不认同这个作战方案,他认为我军应当长途奔袭,奇袭敌军驻扎威远堡的一个师部与其直属部队,并借此引诱,使该师所属各团脱离工事,我军可趁机设伏将其全歼。
这一想法与罗舜初稳扎稳打的想法背道而驰,可谓又奇又险,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不下,而倘若要问3纵其他人的意见,战士们对于“空降”的韩先楚,当然更信任朝夕相对的罗舜初。
罗舜初建议由东总裁决,而东总首长林彪等人回电“先按韩先楚的办法实施”后,部队上下一心,准备远袭威远堡。
图林彪
在这场战役中,韩先楚运筹帷幄,3纵的战士们仅用了28个小时,便取得了战斗的胜利,一举歼敌余人,其作战之迅捷刚猛,犹如席卷山岗的旋风。不多时,敌方军队中,“旋风司令”这个称号不胫而走,而韩先楚所率领的部队也有了“旋风部队”这一美誉。
年9月,解放战争的三大战役之一辽沈战役最先在北宁路打响。而3纵在序幕战中,担当的便是攻克义县的重任。
作为我军长驱直入攻克锦州的必经之地,国军将领范汉杰对义县的重视程度也十分之高,其不但在义县投下自己的嫡系部队第93军暂20师,还设立了尤其牢靠的防守部署。
图范汉杰
义县除了高10米的城墙,碉堡群外还有3米多深、3米多宽的壕沟,地雷、铁丝网等障碍物遍布沟外。另外,倘若义县受到攻击,身处锦州的国民党军队亦可随时增援。
韩先楚面对这种棘手的境况,在仔细观察过敌军部署后,选择的并非是寻常人所想的围城打援的老办法,他要他手下的炮兵不在后方进行火力压制,而是直接将大炮推至前线、抵近射击,这一做法,新奇又刺激,好像给炮兵“上刺刀”。
“刺刀战术”果然成功,炮火就近轰射城墙,韩先楚又命令步兵分队挖掘坑道逼近义县,双管齐下,国民党军队难有还手之力,3纵顺利攻下义县,并在韩先楚的率领下赶赴锦州。
辽西战役中,韩先楚率领的3纵在对战廖耀湘兵团时,分出一营奇袭敌指挥部,趁敌指挥部瘫痪之际,“分片包干”围歼各战区的敌人,敌廖耀湘兵团十万余人被歼灭,兵团司令廖耀湘被生擒,并在见到韩先楚时说道:“共军的‘旋风部队’就是阁下指挥的,佩服!佩服!”
图廖耀湘
韩先楚却不以为意说道:“什么‘旋风部队’?我们是东北野战军第三纵队,‘旋风部队’还不是你们给嚷嚷出来的。”
韩先楚对“旋风”这样的虚名并不在意,其统帅的第3纵队却无愧旋风之名,在“旋风部队”与其他兄弟部队的协同作战下,11月2日,东北解放军解放了沈阳、营口。至此,东北全境获得解放。
年10月1日,开国大典上,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宣布:“同胞们!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!”
图开国大典上的毛泽东
在这之后,海南与台湾的解放任务便成了我国的重中之重。然而此时我军的渡海工具并不先进,连队中懂得海上气象的人更是少之又少,且部队人员大多来自北方,不谙水性,其中大部分人会因为晕船在海战中丧失战斗能力。
但战场之上,局势瞬息万变,韩先楚以为如果不是谷雨之前就发起海南登陆战争的话,解放海南恐怕要拖后一年。正是这个想法,保住了新中国出海口之一的海南。
金门失利犹在眼前,此战凶险非比寻常,条件之艰难恐怕在韩先楚将军生平所历经的战役中都数一数二。
图海南岛
韩先楚亲自领军,废寝忘食,完善战前的各项准备工作,研究设法解决渡海战争中遇到的难题。他与战士们一同训练,让这些陆军兄弟们学会游泳、划船和摇橹,又阅读大量与航海相关的书籍资料,通过学习,摸清海上季风与水流的一般规律。
这支从前在平原与山川间征战的陆军,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,竟然有了“航海之师”的影子。
然而,还有一个难题摆在眼前,那就是渡船。韩先楚根据情报,截获了涠(wéi)洲岛“广东反共自卫军”劫掠的多只民船,加上多方收集的大小帆船,这些木船虽然比不上海南岛国军持有的海上精良军械,但已经解了韩先楚无船渡海的燃眉之急。
此时渡海,可借谷雨之前季风期的天时,万众一心、秉持解放海南坚定信念的人和,只待登岛占有地利,胜利就近在眼前。
3月5日傍晚,韩先楚亲自为偷渡的八百战士送行,这一批战士偷渡成功,而不久之后,团再次偷渡成功。
韩先楚给中央发电报:“如果四十三军没有准备好,我愿意亲自带领四十军去过海作战。”
4月16日19时30分,韩先楚亲自登上指挥船,率领四十军主力渡海,并用汽车引擎改制出的“土炮艇”击落了敌军的军舰“太平”号。身在北京的聂荣臻将军心急如焚地等候战报,时时询问韩先楚是否登陆,在得到已经登陆的回答后,才总算能够松了口气。
图聂荣臻
韩先楚偷渡战略事成,解放海南,近在眼前!
韩先楚率领的军队在上岸之后果然势如破竹,仅仅用了三天的时间,便将薛岳打败,战斗一直持续到5月1日,枪炮的硝烟才总算在这座岛屿上消散,而中国地图上这不容旁人染指的小小一隅终得保全,海南岛宣告解放!
这就是韩先楚将军,终其一生,都在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而奋斗。他出身于穷苦之家,解救穷苦之人,忠于党与人民,哪怕晚年的病重期间,依旧惦记着党的事业与军队建设。
年10月3日,韩先楚将军在北京病逝,骨灰被安放在红安烈士陵园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