图文/刘新田
世上的每次相遇,都是久别重逢,因为缘分是世世轮回的,如不相欠,又怎会相见?
年第一缕曙光新鲜升起的时候,我们已东去百里。
辽宁省锦州市西北的一座小县城义县,是我们新年第一次出行的目的地,古刹奉国寺,正等着我们去赴约。
车上意外得知,我们将去赴约的奉国寺,今天的意义也非同寻常。
古寺建于大辽开泰九年,就是公元年,今天正好岁寿。
感觉好巧,我们披星戴月,三百公里快马加鞭,好像就是为了在古佛看到新千年的第一缕阳光时,献上我们的祝福。
元旦的早晨,千年古刹门前冷落,我们是第一,或许是唯一一拨远道而来的客人。
跨进山门,历史的风尘和宗教的庄严,伴着红墙翠松扑面而来。
一千年前,北中国大部属契丹人的大辽版图,义县当时名宜州。
辽第六位皇帝辽圣宗耶律隆绪,笃信佛教,为纪念逝去的母后,在母后的故里宜州,开始塑佛像,建寺院。
这位圣宗母后,就是小说电视上的大辽第一名人萧绰萧太后。萧绰年轻时,夫君辽景宗是位病秧子,辽国军政大事基本由萧后裁决。幼子继位,太后奉遗诏摄政,大展雄才伟略,励精图治四十年,带领大辽进入鼎盛时代。除了未改国号,萧太后几乎就是契丹版的武则天。
时间来到年,此时已是辽宋订下“澶渊之盟”的第十六个年头,辽宋都进入一段安乐承平的岁月。辽圣宗耶律隆绪,世称转世释迦牟尼,笃信佛教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,为报母恩,倾举国之力,历三十余年,建造了这座举世无双,恢弘壮阔的奉国寺。
如今存世的辽代建筑已是凤毛麟角,规模宏大的奉国寺也硕果仅存大雄殿一处。
内山门,牌坊,天王殿都是清代重建,说起来历史也算悠久了,“大佛寺”这块匾比美国的历史还长呢!
可是走出天王殿后门,刚才看到的立刻黯然失色。一座宏伟大殿豁然出现在参天古柏之后,高台之上的巨大殿宇气势磅礴,巍峨壮丽,赭红的高墙、灰黑的屋顶,遮住了半个天空,其雄霸一方的恢弘气势,撼人心魄。
这就是奉国寺的本源,奉国寺的魂魄,二百年大辽之绝唱,整一千寿的奉国寺正殿-大雄殿!
殿前赭红色的石狮子,历千年寒暑交替,眉眼已模糊,经万次雨雪风霜,纹理渐消弥,唯昂首屹立,气宇轩昂的魂魄犹在。
一千年太久了,石头也会消融,可是易腐的木头骨架大雄殿却依然奇迹般地挺立至今。
一千年世事变迁,沧海变桑田,这块土地上的一切都灭了又生,生了又灭,可是大雄殿依旧奇迹般的未改容颜。
遥远的辽代留存至今的木结构建筑,偌大的中国只余“一塔、一阁、一殿”。
塔是山西应县的木塔,阁是天津独乐寺的观音阁,而殿就是辽宁义县的奉国寺大雄殿。
大雄殿是第一批国家文保单位,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候选人。
在辽代“三宝”中,大雄殿最古老,体量最大。需要特别强调的是,大雄殿是整个东北地区迄今为止最大的木结构建筑,也是全中国古代建筑中最大的一座单体佛教建筑,世称“中国第一大雄宝殿”。
大雄殿面阔九间,55米,进深五间,33米,平米,正面开三门四窗。
“九五至尊”是封建社会的顶级规制,大雄殿是历史上皇家寺院顶到天的最高级别建筑。
屋脊上高翘鱼尾形的鸱吻非常醒目,据说近代维修屋顶时,将明清修缮时装设的龙形吻兽拆除,按辽同时期天津观音阁的鸱吻形制重新制作安装,恢复了其古老的血统。
黑色的大屋顶,朴素庄重,大殿屋檐不同于明清时期宫殿建筑夸张的上翘和繁复的装饰,而是承汉唐之风韵,平和舒展,素洁典雅。
仰望屋檐下的斗拱,料大形巨又不失精细雅致,卯榫严密,层层承托,好似木头开出的层层花瓣。
大雄殿还有一处特别,悬三块金匾,且是竖匾又是巨匾,据说都是清乾隆皇帝手书。
一位皇帝造寺,几百年后,另一位皇帝书匾,且两位皇帝都笃信佛教,又都出自东北的马上民族,奉国寺的故事确实很神奇。
普通佛寺正殿多挂横匾,横写“大雄宝殿”,而这里的正匾却竖写“大雄殿”三字,所以现在称“大雄殿”一般特指义县奉国寺的大雄殿。
匾高3.15米,六条金龙盘绕,金碧辉煌,中国最大的透雕竖匾。
左手“慈润山河”,右手“法轮天地”,皆高约3米,蓝底金字,金龙透雕,现三匾都被列为“中华名匾”。
大雄殿即古老又巨大,历经千年仍平直挺健,代表着十一世纪中国建筑的最高水准,是中国古代建筑史上一座光辉的里程碑,“国之瑰宝”实至名归。
更神奇的是,大雄殿除是“建筑之宝”外,还拥有另一件更著名的“艺术之宝”。
所有佛寺都供奉佛像,奉国寺大雄殿的佛像却非同寻常,乃是举世无双的奇珍国宝。
大殿内并列供奉着七座巨型佛坐像,体量巨大,比例匀整,神态安详,衣带飘逸,色彩如鲜,金光熠熠。
高坐莲花形须弥座的七尊大佛,为精美的泥塑彩绘制作,与大雄殿同龄,是原汁原味的辽代艺术珍品,是世界上最古老,最大型、最精美的泥塑彩绘佛像群。
大佛金装涂面,宝相庄严,一千年来,智慧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脚下的滚滚红尘,看着这个世界里的芸芸众生,浮浮沉沉。
开创中国古代建筑史研究的始祖,梁思成老先生曾评价:“千年国宝,无上国宝,罕有的宝物,奉国寺盖辽代佛殿最大者也”。
义县当地民谣也说大佛:说它大,一百间房装不下;说它高,云彩在头顶轻轻飘。一排近十米高的七座大佛,仿佛在云端俯视着你,初见大佛的人,无不感到强烈震撼。
佛像高大,大殿更高,近24米高的大殿与大佛比例协调,相得益彰。
大殿为纯木结构,半米粗的木柱,浑圆笔直,据说当年选用的是千年以上的黑油松。
细看木柱,表面竟还有刚渗出的松油。按树龄算起,两千多年的岁月,仍不朽不腐,活力十足,这也是为什么大雄殿能屹立千年,仍雄健如初的一个重要原因。
两侧山墙上是元代的壁画,虽满是岁月拂过的痕迹,仍难隐曾艳丽的色彩,细腻的笔触。
仰望高高的梁架上,千年的彩绘色彩斑斓,细观飞天的形象仍清晰可见,面相丰颐,衣袂飘飘,颇具大唐遗风,是一处极为罕见的辽代建筑彩画实例。
此七佛曰“过去佛”,传说在释迦牟尼成佛之前,已经有六位佛得道,加上佛祖共七位。七佛供奉也许是当时契丹族的信仰,如今七佛并列一堂,世上罕见。
佛像由东(右)向西(左)排列,东面三尊为:迦叶佛(成就佛);拘留孙佛(平安佛);尸弃佛(健康佛)。佛像高约9米。
中间佛为毗婆尸佛(智慧佛),据说代表萧太后,佛像最高,达9.5米。
佛像左手食指和拇指捏起来的孔洞,竟有近半米的直径,成人可以轻松钻过。
西边由右至左是毗舍浮佛(财运佛);拘那含摩尼佛(光明佛)。
最西(右)末席是佛祖释迦牟尼。佛坛之上,佛祖偏居其侧,在佛教界绝无仅有。
一种解释说:释迦牟尼虽然成就最大,修行最高,但成佛最晚,论资排辈,因此居后。
其二解释说:当年自诩释迦牟尼转世的辽圣宗耶律隆绪塑七佛,初心是为了纪念母后和先祖,大辽至耶律隆绪共传五位皇帝,按君权神授,每位皇帝都代表一位神佛在世,五位先皇帝和萧太后理应排在辽圣宗自己前面。这种说法好像可信一些。
七佛模样并无二致,佛讲究千佛一面,不同的佛手势不同。只有佛祖释迦牟尼同其他佛袈裟有别,半披佛衣,据说是表明半路出家,因为佛祖在27岁才悟道成佛。
每尊佛像前都有一对胁侍菩萨,十四尊菩萨面容清秀,体态轻盈,足蹬莲花,手执法器,或浅笑、或沉思、或斜睨、或平视,神态各异,风情独具。
胁持菩萨看起来只及佛的膝盖,身高也达2.5米,比姚明还要高出一头呢!
大佛背面为明万历三十一年(年),由辽东镇总兵李成梁的母亲,出资重塑的倒坐观音像。与众不同的是,此观音为男性形象。
观音自天竺而来,原就是男性形象,后来佛教在中国的传播过程中,也许是为了突出观世音大慈大悲的情怀,逐渐演化成女性形象。
此处观音还保留着男性形象,也说明佛像历史的久远。
大佛背后,倒坐观音两侧,陈列着明代的十八罗汉木板画,原来是在大殿正面用来遮挡门窗的,现移到佛像背后,大殿正面恢复到明代以前的样貌。
大佛像须弥座束腰处的力士形象,弓步挺腰作承重状,但表情很轻松,说明力大无穷。
托举须弥座的猛兽,身上彩绘依然鲜艳,眼睛镶着黑色的琉璃球,炯炯有神,一千年来,一直向着光明凝望。
大雄殿能九死一生,千年未毁,存留于世,冥冥之中或许真有佛法护佑。
年,国共辽沈战役激战正酣,佛门净地也难避战火,一发炮弹穿透大雄殿屋顶,落入最西侧佛祖像怀中,砸断右臂,但没有爆炸。
阿弥陀佛!若炸了,千年名刹或许早就付之一炬了。
佛祖稍显僵直的右臂,和护法天王的三根残指,在默默诉说着世事无奈和佛法无边。
冬日的暖阳西斜,幽静的佛殿暗香氤氲,静立佛堂一角,不念任何前尘往事,一瞬间,时空、虚实、动静融合在一起,过去、现在、将来浑然莫辨,原来,瞬间就是永恒。
站在古碑后凝望佛的眼睛,一时恍惚,好像曾经来过这个地方,一种久违的熟悉弥漫心头,也许是前生缘分未尽?也许是今世还在延续?
佛也在看着我,不知能否分辨出我转世的容颜,我觉得一定能,因为是佛!
我不认为这是一次随性的旅行,我笃信,一定是冥冥之上的引领,才让我们在一元复始,古佛千年整寿这一刻在此相遇。
走出大殿,不舍又回头,心头猛然感悟,有些缘分不是真的好巧,所有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的,所有的初见都是久别重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