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占彬口述杨中宇整理
我是兰西县粮食局退休干部,中共党员,今年83岁。年,我加入地方武装——县大队,年7月,我刚满16岁,加入了林彪的四野6纵17师49团——威震敌军的独立团。不长时间,我就被提拔为炮兵班的一个小组长,带两个兵,掌管一门小炮。我刚到部队不久,就听说要打大仗。部队首先在紫金山下进行战前动员,后来听说林彪与与罗荣环、刘亚楼等首长指挥部也就在那座山的半山腰上,运筹着这场事关全局的东北重大战役。
年5月,在党中央毛主席的领导下,人民军队由战略防御转为全面进攻。林彪率统领的东北四野10个纵队,就在东北长春城脚下进行着积极的战前准备。那时,国民党加紧了对解放军的侦察和狂轰乱炸,敌机就象燕子一样,超低空从我们头顶一群群飞过。
我们进行了6个月的大练兵,战斗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了。大战之前,东北各个战区特别寂静,敌人也觉得十分奇怪,都感觉到要打长春了。可是,后来林彪突然下了决心,做出了重大决定——向南开拨攻打锦州。一天夜里,林彪下令3纵、6纵、7纵、8纵、9纵立即围攻绵州,10纵参加黑山阻击战,4纵参加塔山阻击战。
刚刚入秋,一天雨夜里,部队接到命令立即出发,20公里夜急行军。我们在四平上了一列闷罐火车,趁着夜色直接向前开去,第二天抵达郑家屯、通辽,然后到了张武,在辽宁庆边门下了火车。天亮之前本打算抢渡辽河,可是,国民党早把河上的桥给炸断了,只能用树木简单搭下就把重武器运过去了。这条河有多米宽,但水很深,刚能露出脑袋,扎凉扎凉的,我的腿都冰得抽筋了。我们迅速集结到了义县附近,这是锦州的门户,距锦州城只有里。我们部队都是趁夜晚行动,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地把锦州给团团围住了。
年10月14日,总攻锦州的战斗开始了。上午10时,战斗已经全面打响了。炮纵和各部队的几百门大炮同时打响,各种口径的榴弹炮、加农炮、山炮。坦克炮和迫击炮发出震聋发聩的怒吼,锦州城顿时成为一座火城。城墙、碉堡纷纷倒塌崩陷,铁丝网、梅花桩四散飞扬,丈余宽的护城壕都被轰平了。
我们43军冲锋在前,很快就把义县打了下来。天刚放亮,我们来到一片开阔地带,连长叮嘱同志们都散开打。冲锋号响了,总攻开始了,部队全部上来了,一齐往锦州城压过去,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民武装力量。我们登上了一个山坡,又跨过一个大横沟。子弹频频飞来,也有流弹滑过,部队已有不小的伤亡。
猛然间,河那边有两个地堡向这边疯狂地扫射,只见连指导员挺身而出,抱起炸药包从侧面冲了过去。转眼间,土堡“轰隆隆”被炸飞了。东面城墙被炸开了一个豁子,大部队蜂拥而入,我和战友们也都冲了进去。敌人碉堡里的机枪声象爆豆似地不停地猛烈地响,打得相当激烈。城里一片枪林弹雨,大火冲起几楼那么高,映红了大半个城区,各种烟雾迷漫着,把我们的脸弄得什么样的都有。有块炮弹皮子突然划破了我的左小腿,出了一大滩的鲜血,我用手按也按不住,有人上来给我包扎。到中午的时候,各路大军相继突入市区,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巷战。
那时,我被编在43军6纵17师49团1营2连8排4班的山炮组,小炮是从日本鬼子手里缴获的,使用很灵活,专门负责打一些难攻敌人的堡垒。我们进城后首先遇上的就是国民党55师,楼房里的机枪猛烈地横扫过来,阻挡了我们的前进。我们的小炮还是很厉害的,还没打上几炮,这些家伙就举出了白旗,宣布投降。这样,我们一下子就俘虏了多敌人。
经过激烈的较量之后,敌人如摧古拉朽之势,锦州城大部分已经解放,多处都在收拾残局。只有城区中心的大白楼,还被国民党军死死盘据着,火力依然很猛,成为解放锦州的一块不可逾越的顽石,我们的火力全部都集中到大白楼身上,连长立即给我们下达了尽快炸毁这座白楼的作战任务。守卫大白楼的就是国民党93军总部,可谓国民党的顽固分子,敌人盘居在五六节楼那么高,易守难攻。火力特别的猛烈,把对面街道小巷封索得很严。
火光冲天,夜空完全是红色的了。我和我们二连战友们用机关枪扫射了几阵子,也没有打下来。连长眼瞅着一个个战士被打中,急红了眼……先是一名暴破战士抱起炸药包猛地跑了过去,没跑几步,就被雨点般的子弹打中倒下了。我调整方位发了几炮干脆够不着,心急火燎地请示也要去抱炸药包。紧要关头,一连6班李班长冒着子弹的飞射,机智地从侧冀迂回上了去,把炸药按放到了大白楼跟底下。
此刻,我顾不得危险端起冲锋枪狠狠地向着敌人的机枪口猛力扫射,压住了敌人的火力。李班长又冒着生命危险,仆仆前进把牺牲两名战士手里的炸药都拽到了一起,很快就引暴了炸药包。只听“轰”“轰”的两声巨响,大白楼带着滚滚黑烟上天了。这声轰响把整个锦州全城都震动了,人们欢呼跳跃,庆祝胜利!我们兴奋地冲过去,里面怎么样死像的都有,有抱着机枪死的,有爬着窗口死的,有靠着墙跟死的,还有几个搓立在了一起被炸死的,还有两个活的往外跑被我抓了回来。
在激烈的攻打锦州的战斗中,我们军部杨政委在指挥作战时不幸牺牲。他是江苏人,大高个,一表人材,40多岁,18岁参军,屡立战功。他在前沿指军战斗时被子弹命中,倒在了阵地上。我们连里有个小王的同志,是兰西镇人,个头不很高,十分勇敢,一直冲在前头,被流弹给打死了。我是亲眼见他倒在血泊中,在他面前站立了好久,他的身上还在往出冒血,已经停止了呼吸,不知他的家人有多心疼他啊,这么年轻就结束了生命!
锦州被拿来下来之后,蒋介石立即在南京发表声明,称东北失利并不影响整个战局,全中国还是在国民党军控制之下。林彪率领的野战军伤亡十分惨重,起码得休整三个月后才能进关。事实上,四野作战刚结束锦州战斗,就迅速挺进关内,接受了新的作战任务。我们部队经过20天密秘急行军,大都是夜间隐蔽出动,敌人根本没有发现。大部队突然出现在天津城外,到达唐山一线,百姓出来欢迎解放军。说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是:“犹如猛虎下了山,东北大军进了关。”而国民党听到四野已兵临城下,惊惶失措,疯狂叫嚣:“砸猪拨毛,活捉林彪。”
晚上,我们正靠在百姓的房跟底下迷迷糊糊稍作休息,连里通迅员跑来了,跟我们排长说,赶紧上四门小炮准备战斗。排长叫起我们班跟着就去了,我们小炮班拐出两个胡同,来到了一条大街上。这时,只见东面有个碉堡,机枪喷着火舌爆豆似地响着,从一个地堡里伸出两挺机关枪。我们仔细一察看是日本造的歪把子,打得很凶猛,距离我们有多米。我们排长就站在楼房侧面,给我们使眼色,让我们不能正面上,已经有十来个战士被机枪扫射倒下了。在我们的前方,有一溜包米袋子,被机枪打得玉米黄乎乎地淌出来,机枪“咔吧咔吧”地疯扫着。
我立即选取一块有利地形,熟练地把小炮坐稳,测准距离,瞄好方位,迅速装上炮弹。“轰”的一炮打在了地堡的前脸,机枪还在响。子弹就从我的头上飞,随时有被击中的可能,但那个时候根本不当回事啊,只是急于把敌人消灭。接着,我又给了第二炮,这一炮正好打中碉堡顶上,一下子炸开了花,机枪顿时就哑了。我又上了第三炮,再次打中了碉堡头上,敌人完全被击中。排长喊了声:“冲啊——”我们一齐冲了上去。里面炸死了六七个,还有两个活的被捉住了。
我们排奋起追击败退的众多敌人,冲进了一个居民楼区。去的有十五六个人,进院就喊:缴枪不杀。一些敌人很快就把枪扔了出来。可是,当他们打开灯往院里一看,我们只有这么四十几个人,就吵嚷着不交了,开始反击。国民党军队下达了奖励,守一天每个人就可得到两块大洋,敌人就是顽固抵抗,而且这里驻扎着有一个团的兵力呢。就在这时,我们团长来了,他戴狐狸皮帽子,40多岁,山东人。只见他沉着冷静,机智地指挥我们:“一班爆破,二班、三班准备战斗。”不一会儿,敌人的楼房就被炸毁了,全排都冲了进去,缴获了大量的敌人枪支和武器弹药,我们一个排解决了一个大部队,受到了团长的表扬和嘉奖。
也就是这次战役中,我在装炮弹时负伤了,飞来的一发子弹穿透我的右腿,好在没有伤到筋骨,留下一大块伤疤。有几颗子弹就从我的头顶飞过。耳朵被打穿,肩膀被打进两发子弹,却都没有伤到我性命,我笑着对大伙说:“老蒋也拿来我没办法。”在这次解放锦州的激战中,我立了二等功一次,又得到了部队提拔。战斗结束后,我被提拨为排里小炮班的班长。同时,党组织上找我谈话,我也写了申请。没过几天,就宣布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成为一名光荣的党员。
打下天津后,我们经过20天南下奋勇追击,消灭了国民党不可一势的王牌军——白崇禧部队。然后,又进军大西南清剿国民党逃亡的部队。我的小炮灵活多变,打下敌人的多的据点,让敌人的作战工室在我们面前纷纷开花。年9月29日,我们迅速回师,仅用3天,一举打下广州,全城获得了解放,实现了10月1日建国前拿下国民党首脑机关的作战目标。为了表彰我们的显赫战绩,上级发给部队每个战士两块光洋,这件事我至今念念不忘。
年11月份,我们43军解放完广州城,立即回师大西南,去追击白崇禧的嫡系部队——张干主力兵团。这个兵团有6个团20多万人。我们里急行军,直插广西泊白县兵团司令部。我们连队趁着夜色冲进了城里后,才发现到处都是敌人。他们还在做梦呢,以我们在千里之外呢。实际上已经短兵相接,到处是枪声和子弹,我们连队很快就围住了司令部。
经过一整夜的激烈的较量,张干司令的警卫部队被消灭,我们冲了进去:“缴枪不杀。”我们的枪口对准了钻进桌子底下的一个人,有人认出来了他,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兵团司令官张干。他不过50多岁,穿件灰色大布衫子,蓬乱着头发很狼狈,惊惶失措,不敢抬脸瞅我们。他身边还有个20来岁的姑娘,抖成了一团。我们命令他立即给他们的7军军长打求援电话,他真的打过去了。
半夜里,外面果真传来部队“咚咚”的脚步声。只见我们副营长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,我立即跟出去躲避在一个墙角处,端着冲锋枪对着黑压压的敌人就是一顿猛劲地扫射,真的打倒一大片呢。敌人继续向前猛扑,我毫不畏惧,与敌人展开了生死之战。一条条火蛇飞向敌阵,打得敌人鬼哭狼嚎。我参军这么多年,这一次打得太过瘾了,把对敌人的满腔怒火都喷射出去了。枪子弹打光了,一回转身又拣起一支枪继续打。后面的战友们都上来了,我们一齐向敌人包抄过去。在活捉张干的战斗中,我又立下了二等功。
当时,从广东溃败下来的国民党军残部已逃到海南岛,连同岛上原有部队,共计10余万人,经重新整编,并依靠岛上50余艘舰艇、40余架飞机,在国民党海南防卫总司令薛岳的指挥下,组成所谓海陆空立体防御体系——“伯陵防线”,企图阻止人民解放军渡海登陆。这时,我被调到营指挥部作了通迅员,首长看我胖乎乎而又十分机灵果敢的样子,一下子相中了我。
从东北一路打过来,从来没有像海南岛这么难打的了。敌人是飞机军舰,而我们小木船,我们的船大都是租借百姓的,没法与敌人的水上装备相比,一个炮弹就可以把小木船掀翻。可是,我们有信心,有决心把敌人消灭掉。大约准备了三个多月,与之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,战斗终于在南海上打响了。宽阔的海面上,万船齐发,不可阻挡,这场战役打得相当残酷,伤亡很大。后来,敌人还是顶不住撤退了。在这期间,我当上了通迅员,负责递送情报,常与营长在一起,可是危险无处不在,有的通迅员就是在送信的路上牺牲了。
战斗打响后,我们部队10万多人如海潮般涌向海岛。敌人的炮弹雨点似地落在树叶般的小船上,好多的船只被击翻打沉,好多的战士落水溺死。登陆以后,敌人仍不肯退缩,战斗打得相当激烈,子弹炮弹就在头顶上飞。我没有害怕的任何感觉,只是感到这次战斗非同寻常。从首长到战士在战前都做好了充分准备,每个人给家人的书信都写好了,大家都料想到将会发生的一切。我在睡觉前想起了家里的妈妈、爸爸,还有小弟弟,我真的想家了,从东北打到海南岛,出来已经三四年了,我特想妈妈!我写信时禁不住落泪了。
这次战役进行得异常残酷和悲壮,鲜血染红了这个海岛。敌人十分顽固,就是不缴枪。有的一个排60多人,只剩下一个排长,有的几个排战士全都没了。敌人越来越疯狂,也越来越狡猾,战斗常常出乎意料的惨烈。我常常冒着敌人的激烈炮火在敌人的弹雨中一次次地完成任务。后来,我也挂彩了,大牙被打丢几颗,满嘴是血,疼得要命。腰部被子弹穿了个大洞,鲜血流了不少,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。营长说我立功了,我还不知怎么立的呢,是的,我终于把情报送到了地点。年5月1日,海南岛西岸的八所港被我攻克。至此,海南全境获得解放!?我同战友们高举起红旗欢呼跳跃……
我从东北一直打到海南岛,参加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斗。在枪林弹雨中,我立过三等功一次,二等功两次。于年提升为副排长,年当上排长。年,我又调到汽车连任指导员,中尉军衔。